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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大年初一,即2015年農歷新年,一個女人從杭州趕往太行山,她去山西晉中,一個叫左權的地方,3000多裡地。女人只為和11個流浪賣唱的瞎眼男人一起吃個年飯,這是她第十個年頭和他們一起吃年飯了。女人叫亞妮,但太行山人不叫她亞妮,叫她『杭州女人』;而瞎眼男人,當地也並不這麼叫,而是叫『沒眼人』。
這個女人不尋常!她和11個『沒眼人』,在連綿的太行山,書寫了一個傳奇,女人耗時10年拍了一部電影,又寫了一本走心的書。她叫亞妮,是2016年度『中華文化人物』提名嘉賓。
她用生命記錄這些『上天不要的人』
亞妮知道太行山裡的『沒眼人』,要感謝一個人,他叫田青,著名音樂學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專家。而田青,當初發現的並不是『沒眼人』,而是太行山高坡上一個羊倌高唱的遼遠高亢的西部原生態民歌。
2000年,田青把那個羊倌從太行山帶到北京,參加『中國首屆原生態南北民歌擂臺賽』,當時亞妮是該項賽事的主持人之一。從此,亞妮循著羊倌的足跡走進太行山,她卻發現了一支神秘又特別的隊伍——由11個盲藝人組成的樂隊,他們正在村子的祠堂裡放歌,『既柔情綿長且肆無忌憚,清清爽爽又天高地闊』。他們全部沒有眼睛,但他們向天而歌的豪邁和那發自心底的歌聲的遼闊,讓亞妮的眼睛濕潤了。
本想走進太行,專拍羊倌,拍完即走的;但拍完了羊倌,亞妮已經有了新的選題。那段時間,她正在操持著浙江衛視周播的一檔紀實文化訪談節目《亞妮專訪》,正好可以把太行山的歌和人、故事和傳奇錄入她的節目裡。
《亞妮專訪》,是浙江衛視2000年推出的一檔文化專訪電視節目。由於亞妮多年節目創作上的影響力和知名度,浙江衛視首次用亞妮個人名字命名了由她本人制片和主持的欄目。該欄目采用紀實風格,廣泛關注社會文化變遷,揭示文化人物的命運,在當年很快成為浙江衛視的黃金主持欄目,收視名列前茅。美國的一家文化公司曾贊譽:『很少見到這種頗具人文關懷的集紀錄與訪談於一體的節目』。
正是為了要把這節目做好,亞妮對太行山這片土地投入了大量的心血與情感。
2001年10月25日這一天,亞妮決定向太行山正式開跋,邁進這些『沒眼人』的世界,記錄他們的故事和傳奇。從此,她往來於都邑和太行之間,便有了與太行山『沒眼人』的一段傳奇,這傳奇一敘,就是15年。
這支『沒眼人』歌者,幾十年來輾轉於太行山,以流浪賣唱為生。這支隊伍,曾是『抗戰時期一支抗日隊伍的編外情報員』,雖然沒有史載、沒有記錄,但這段歷史存在於老鄉的記憶中。而現在的這支『沒眼人』隊伍,就是當年『沒眼人』的後繼者。
亞妮知道,那些被列入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遼州小調,其完整的曲牌曲目和原生的演唱方式,就保全在這支『沒眼人』的隊伍裡。
亞妮想把這個與世隔絕的族群,把這些『上天不要的人』,把他們的心靈和歌聲,把他們的生活和傳奇,解讀給太行山外的人。
此後,就連亞妮自己也沒有想到,『在這條通山通水通靈的路上,有一場幾近生死的淬礪在等』,而她的人生軌跡,也由此發生了改變。
『我要記錄這支隊伍,把那些亦真亦幻的故事和傳說,包含戰爭懸史,關乎人文失落,逼向人性,逼向一種活著和死去的生態蛻變的詰問,全部記錄下來。』2002年初,亞妮決定拍一部電影,用影像記錄這群『沒眼人』,記錄他們高亢的歌聲和他們鮮為人知的情感和生活。
經過幾年的精心准備,電影劇本基本搞定了;2006年底,電影正式在國家電影局立項;2007年元月剛過,電影開機了。
從此,亞妮走上了一條讓她難以自拔的陡坡,她用10年時間追隨山西左權的這支『沒眼人』隊伍,跟蹤拍攝完整保留國家非物質遺產遼州小調的傳承者們,和他們同吃同住同行,拍攝了600個小時的素材,為此花光了積蓄,還抵押了房產。
亞妮在《沒眼人》的書中曾這樣記述,『當一個由香港攝影團隊和大陸一流創作團隊混編的劇組籌建完成,所有拍攝設備租賃到位後,科研項目的36萬元經費和我自己的180萬存款已經所剩無幾,而後續資金根本為零……可是,我得挺住!』
拍攝過程中,類似的困難一直困擾著亞妮,但最終一切都已成為雲煙往事。電影拍到末了,身兼編劇、導演、制片人的這個杭州女人,幾近傾家蕩產。電影裡的故事、故事裡的電影;現實中的故事、故事中的現實,也都成為了傳奇!
2016年,杭州女人帶著講述盲藝人生活和歷史的《沒眼人》一書回歸,在北京大學舉行首發式,而電影《沒眼人》也即將問世。
『中國不缺明星,就缺她這樣的人』
亞妮,浙江衛視《亞妮專訪》欄目制片人,一位集主持、編導、制片人於一身的全能型電視節目主持人。
多年來,亞妮形成了自然、鮮活、能動、即興的主持風格。曾連續10次獲浙江省優秀廣播電視節目(政府)一等獎,兩次蟬聯浙江省電視藝術貢獻獎,並獲得中國對外宣傳廣播電視一等獎、中國廣播電視文藝『星光獎』二等獎。1998年,她曾斬獲第三屆中國廣播電視『金話筒』獎金獎,同時榮獲全國『十佳』主持人稱號。2002年,她又榮獲第三屆中國百佳電視藝術工作者稱號。
此外,亞妮撰寫的論文《論電視節目主持人對采訪現場氛圍的營造》、《論生產方式與節目主持人特征》,還分獲全國廣播電視節目主持人論文評選一、二等獎。
2000年11月,業界專門召開了亞妮電視作品研討會,來自全國的一流電視理論、學術專家對其十幾年的電視創作及作品中體現的深刻的人文關懷、文化主題和主持風格,給予了高度評價。
2016年6月,亞妮創作的《沒眼人》一書在北京舉行新書首發式。亞妮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很多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了。但其實,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陪亞妮一起戰斗的,有崔永元。
2016年6月16日,崔永元在自己的微博裡,向給朋友們推薦亞妮的新書《沒眼人》,崔永元用『山村野曲,直抵心靈』評價這本書。
就在兩天前,崔永遠曾親自帶著亞妮和山西的『沒眼人』,走進了北大百年講堂。
『很多人不知道,如果沒有崔永元,我是做不成這個事的。』亞妮說。
亞妮與崔永元,不僅是好友,以姐弟相稱,還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義父,就是已經去世的第二代老導演,長春電影制片廠的廠長蘇裡』。
當年,亞妮被左權盲宣隊的山歌震撼,決定去山西拍攝他們故事的時候,她正是浙江衛視當家主持人,身兼導演和制片人的職責。那時,她正在幾十個國家之間奔跑,拍攝一部關於中國外交的紀錄片,需要拍48個大使和一系列外交事件。
『那個片子是和各國大使館以及中央機構報備的,如果我去拍盲眼人,整個進度就會耽誤。這時候,我在上海碰到了崔永元,告訴了他這件事。沒想到過了幾天,崔永元就叫我安心去拍盲眼人,毅然接過我手上的事。』
用崔永元自己的話說,對於這些在戰爭年代為中國革命作出過貢獻,並傳承了太行天歌的盲眼人,『我有義務為他們宣傳』。
就這樣,崔永元不但默默地替亞妮扛了活兒,而且把《沒眼人》的新書首發放在了北京大學百年講堂。
在北京大學,盲藝人們激動得發抖,嗓子都變調了,拉琴的手也抖個不停。他們說,『來北大,就像去天安門一樣,像是在做夢。』
亞妮說,『很多人都說我挺笨的,不會運作,一個人默默地做這件事情,不值得。不過,我其實並不是一個人在做,一路上得到了很多厲害的人無私的幫助。』
蘇聰就是這厲害人之一,亞妮從來沒有忘記。蘇聰是中國最早獲得奧斯卡獎的作曲家,電影《末代皇帝》的作曲者之一。
由於亞妮對最初制作的《沒眼人》影片的音樂版本不滿意,准備推倒重來。這時,曾推出過《大宅門》、《天下糧倉》的央視著名制片人俞勝利,向亞妮介紹了蘇聰。
但是,已經大名鼎鼎的蘇聰的作曲價目是一個天文數字,亞妮當時聽了心裡哇涼哇涼的,但沒想到,最後蘇聰說了一句,『你不用在意錢的事,這個音樂我接了。錢以後再說。』
沒有任何勞務定金和預付部分報酬,蘇聰就投入了戰斗。
蘇聰開始一絲不苟地為影片做音樂,在俄羅斯錄制交響樂,在山西錄制鼓,在德國制作音樂。這讓亞妮心驚肉跳:『咱能不能省著點兒?請中國的交響樂團不行嗎?鼓一定要重新錄嗎?』
話沒說完,蘇聰已經開始批評她了,做藝術怎麼能含糊?還是那句話,『錢以後再說。』
這『以後』,就以後到N年了。至今,亞妮還欠著蘇聰的錢。
有些人,對亞妮不理解,她正當紅時卻隱居太行山,義無反顧地拍攝那山溝溝裡的赤貧『沒眼人』,為此還賣房欠債,要麼她傻,要麼她特別功利。
對此,亞妮說,『有人問我拍「沒眼人」的真正動機,其實十年前沒有,十年後也沒有。我只想讓更多人看一眼灑在那片生命原生態土地上的陽光,感受一下那種尚未污染的快樂和自由。』
力挺亞妮的崔永元說,『中國不缺女明星,也不缺女主持人,缺的就是亞妮這樣的人』。
『她心無旁騖地做著一件良心事』
父親眼中的亞妮,是另一個人。
亞妮的父親,去世前曾留下一部手稿,父親在裝訂成冊的手稿首頁寫下了『女兒亞妮』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出版社遂以《女兒亞妮》作為書名。
亞妮發現那沓手稿,純屬意外。
亞妮的父親叫何守先,是新聞戰線上的一位老戰士、老前輩,曾任寧波日報社黨委書記、總編輯。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寧波日報社有意出版亞妮父親的文集,委托亞妮整理全部遺稿。整理工作進行到第五天,在父親書房的一個櫃子底下,亞妮發現了一沓用黑色鐵夾子夾著的文稿。發黃的封面上用鋼筆寫著『女兒亞妮』四個大字,翻到末頁,落款是2008年夏末。
這部十萬餘字的隨筆,記載了亞妮幾十年的生活經歷和闖蕩故事。其中很多人和事,連亞妮自己也不知曉父親從何得知,又是如何整理出這麼多的資料的。
這份手稿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用文字在深情記述女兒的一切。2016年12月,這部飽含父親深情的書——《女兒亞妮》出版了。
『這本書是獻給天下父母的,也是獻給所有兒女的。這本書不僅是講我個人的故事,更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講了一個孩子怎樣成長的故事。』亞妮在新書發布的當天,與讀者一起分享了自己的成長片段,講述了父親怎樣教導她去做正確的事情,影響和指引著她的人生軌跡。
談起最初起意拍攝『沒眼人』紀錄片,父親給了她四個字:『有始有終』。於是,亞妮開始了十幾年的紀錄片之路,義無反顧。
亞妮說:『我可能只是大海裡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一個紀錄片就能拯救中國的文化?不可能。但我覺得我是一個老新聞工作者的後代,我是一個老媒體人的後代,我是一個紀錄片導演,我還是帶著一點點心念和理想去做這件事情的,想完成一個屬於中國紀錄片的理想。於是我放棄了在浙江衛視已有的一切,開始去拍紀錄片。』
《女兒亞妮》一書的出版,是亞妮獻給已故父親的深情告白。父親生前用文字記錄了女兒的點點滴滴,文字朴實又壯麗、情深又含蓄,正如父親的稟性,『沈默寡言,又淡泊名利』。亞妮說,『我出版了父親寫的手稿,不知道他是否會樂意,但是我還是做了,我當成給他的生日禮物來做。因為我想對父親說,這本書不是給您的,是給天下父母的,我想有了這一點,他會同意的。』
作為著名的電影導演、演員、主持人、作家、公益活動家,別人眼裡的亞妮天賦異稟、特立獨行,但在亞妮的父親看來,卻是這般:『亞妮並不是一個志向高遠的爭強者,她遷就,忍讓,溫弱,且隨遇而安。』
父親在手稿裡這樣評價自己的女兒,用筆深沈而內斂:『蘇裡這個亦師亦父的老導演,一直全心呵護和扶持他最後的弟子。我認為,亞妮最終擇選的這條道,以及後來用近十年的心血和所有,去記錄一群盲藝人的生活,去俯拾非遺傳承的散落,去關注人文精神的生態——沈下去,並不抱浮上來馳騁藝術舞臺的騏驥之想……只是走過去,心無旁騖地做一件良心事,多半源自這位老導演。』
濃濃父愛全部融入這乾淨純粹的文字中了,而對於女兒的采訪能力,父親這樣說:『亞妮總能從稀奇古怪的事情中理出頭緒,從而找到前行的路』,『亞妮是有本事完成任何采訪的人』。
正如著名導演賈樟柯評價亞妮,『撮合一段懸史,記錄一個傳奇,不是所有媒體人都會做、敢做或能做成的。這就是亞妮。』
1月11日,由中華文化促進會、鳳凰衛視聯合主辦,深圳華僑城文化集團承辦的『2016中華文化人物』頒授典禮將在深圳舉行。屆時,這些候選人將榮登『2016中華文化年度人物』頒獎舞臺,分享他們的心得感受,共同接受世界的喝彩。頒授典禮將由鳳凰衛視和鳳凰網向全世界華人觀眾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