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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美吃上一頓,睡上一覺”。“君子成人之美”。“願你美夢成真”。凡此種種,均使人自覺或不自覺地感悟到“美”是人間最好的一個詞,也是人們最想體驗的一種感覺。從一懂事,爺爺便讓我清晨去他書房寫大字或背誦詩文。看到爺爺觀賞書畫或拈鬚吟讀的美滋滋形態,便猜想詩文書畫中藏有無窮喜樂和無限美好的東西。但將“美”最爲一門學問,則是上高中後聽老師們談起的,自此對美學充滿了好奇心和求知慾,但由於當年課業繁重,又負責主編校刊工作。並沒有精力去閱讀美學一類書籍。1960年考上了大學中文系,離津赴北京讀書,哲學課和文學概論等理論課程的教授講師們經常談及美學問題,圖書館閱覽室內各種美學書籍觸目皆是,使我學習美學的心願得以實現。系統讀過的美學著作有黑格爾《美學》,王爾德《心意集》《哥德談話錄》。丹納《藝術哲學》、車爾尼雪夫斯基《美是生活》、普列漢諾夫《沒有地址的信》和朱光潛《西方美學史》、王朝聞主編的《美學概論》等。記得當年攻讀此類書籍時,頗費力氣,有些地方似懂非懂,忍不住便去請教愛好此到的師長與同學,雖不無收穫,卻在畢業清理思想活動中,背上“厚古薄今”罪名的同時,又背上了“崇洋媚外”的罪名,自然還有其他種種“罪名”使我無端成爲“重點批判幫助”的學生之一。看來,要學點東西、讀點書。真需要付出意想不到的沉重代價。那痛遭“批判幫助”的屈辱和壓力,至今記憶猶新,念之仍有“不寒而慄”的驚懼。
1976年粉碎“四人幫”、結束“文革”動亂之後,我決心從事學術研究與美術教育事業,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終於在1977年年底調入藝術學院(今天津美術學院)。開始擔任文學、中國畫論課題,八十年代後擔任美學、藝術理論、中國畫研究等課題,並任中國畫論和藝術理論碩士研究生導師。九十年代後集中精力從事中國書畫史論、鑑賞和創作工作,並任中國畫學研究室主任至今。在院內外先後擔任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代文學、外國文學名著欣賞、中國畫論、藝術理論、藝術鑑賞、美術理論、美學、美術文獻整理、文史工具書、論文寫作、美學史論研究、藝術教育史論、中國畫技法、烹飪美學、中國書畫創作等十六門課程。看起來很複雜,實際上是以美學貫通其中的,集中解決文藝審美的認識與實踐問題。近年在教學與學術研究同時,着手整理文集與畫集工作,並逐步將書畫理論研究與書畫創作爲主攻方向。總之,每年都爲自己安排進修和攻讀項目,力爭做到年年有提高、有進步、有突破、不斷突破自己、充實自己、超越自己、勇敢向現當代人文學科和藝術學科的高峯攀登與衝刺。積學不倦、自強不息、以學爲樂、以美爲歸。記得1962年陪李鬆筠教授赴廣濟寺拜謁巨贊法師時、巨贊法師說過:“志士苦中有樂,庸人樂中有苦。”這句話令我受益終生,領悟到讀書學藝時的刻苦與歡樂,乃是一種崇高、清純、令人回味無窮的樂趣。一旦將讀書練藝形成生活習慣和精神需要,便進入了歡樂無極的美妙境界。這大概就是古今文人墨客所倡導的“使個人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一種生活方式吧。
我參加天津市美學學會是在1978年春天。那年鮑昌先生邀請閻麗川教授及吳火、吳同賓、王興華等人,研究共同創辦天津市美學學會事宜,閻先生讓我陪同參加,我便自然成爲籌委會成員之一。1978年中華全國美學學會在昆明召開成立大會。同年天津美學學會在鮑昌、閻立川等專家主持下也宣告成立。社會上各種學術研究氣氛日趨活躍起來。翻檢本人在大學期間寫的美學論文和有關美學的筆記,盡在“文革卻難中毀於宿舍樓焚燒之時,一切學術研究活動只能從頭開始。應該說,本人從事美學研究工作大抵與天津美學會成立同步。1982年天津美學學會主辦並主持了全國性的”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美學問題學術研討會“本人作爲籌委會成員之一,爲這次會議的會務工作做出力所能及的奉獻。爲參加此次學術盛會,我撰寫了《馬克思對人類想象的基本見解》《人性瑣談》等文章,受到了與會專家們的鼓勵。會後被推選爲天津美學學會常務理事,同時被吸納爲中華全國美學學會會員。會後不久,遇上全國性清除精神污染運動,想不到此次會議無端列爲清查對象。籌委會成員多被審查和傳問,弄得有些委員恐懼或後悔起來。我則泰然處之,無怨無悔,任憑自然。很快雨過天晴,籌委會成員皆安然無事,只是有些成員對美學學會的工作和活動再也沒有初建時的熱情和主動性了。可能因爲我處亂不驚、熱情依舊,便推舉爲美學學會副會長,一直幹到到今日。二十餘年來,除協助會長組織每年一至三次例會外,還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美學百科全書》、王楠主編《美育文萃》及全國各地美學刊物撰寫文供稿。應邀參與中國教育部、中國新聞出版總署”九五“重點科研項目北京大學葉朗教授任總主編的《中國美學文庫》(共十九卷)的編輯工作,出任計有百餘萬言的”畫論典籍“部分的負責人。1997年被北京中外名人研究中心編入《中國當代美學名人志》,由光明日報社出版發行,北京收入二十二人,天津收入十一人,全國美學家僅有三百零九人入書。坦率說,本人蔘加美學學活會動完全基於愛好美學的緣故,從未感到是負擔,更沒有將其視爲名利之物,只覺得與這麼多美學家研討學問,是個學習機會,也是愉悅精神、培養思辯能力的場所。我本人學術方向是中國書畫理論研討和書畫創作,並無意成爲美學家,但盛事中國的學術舞臺使我自然而然地在美學界佔一席位,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本人美學研究內容大體包括美學基礎理論、藝術美學、生活美學、佛禪美學、烹飪美學等五個方面。在美學基礎理論方面,力主創建中國美學體系,拉開中西美學理論距離,將中國原創美學俄展示並播佈於全世界。如在”美“之定義方面,我並沒有刻意杜撰自作聰明的說明語,也沒有向德國古典解釋學派美學家那樣,通過批判或詮釋古典結論來按自己心性另闢新說。而是懷着敬畏與學習的態度,從”美“學起源與初創時的歷史實況,將其字形、字義、字音及形態的種種變異,加以邏輯化的條理和概括,儘可能客觀地闡明中華先民對美的原初認識,並於1990年春天首次提出”中華美學是從美字產生時開始的“結論,簡言之,即”中華美學“'美'字始”。同時以先秦文化中對美的種種認知,痛快淋漓地駁斥美術界一度流行的“中國古代沒有美學”“中國古代美學無體系”等荒謬認識.也對那種以西方美學爲標準肆意貶抑中華美學的武斷做法予以抨擊.這便從理念和語彙方面拉開了中西美學距離,確保中國人對美的解釋在世界美學界獨樹一幟。由此所構建的中國美學史論體系自然也與西方美學史論體系判然有別。上述觀點在北京大學學術講座與第四屆國際東方美學大會均宣講過,幾篇文章以收入此卷之中。在藝術美學與生活美學方面,筆者注重從中國歷史文人高士的琴棋書畫、茶茗酒醫、文玩供石及參禪悟道諸方面研究與開掘,力求從經驗和實踐的方式上升到理論層面,使久已丟失的生活美學轉化爲當今文明建設的一種資源,以便古爲今用,使盛事中國的和諧社會更加美妙,並惠及子孫後代。理所當然,對中華古籍中有關藝術美學的經典論著的發掘、整理和研究,更應置於中國美學研究的長期課題之中。在這方面,宋代蘇東坡、米元章、黃庭堅、元代倪雲林、王冕,明代文徽明、唐伯虎、祝允明,清代李笠翁、王士禎、袁枚、阮元等人對日常生活的審美論述及有趣實踐,至今仍有研討與借鑑的價值。在佛禪美學方面,筆者注重從文化和思辨意趣等角度入手,而不是從信仰和意念諸方面發端,爲此,參加了第一二三屆在天津、杭州、泉州召開的頗具規模的“弘一法師研討會”,並作學術發言,首次提出“弘學”及“建構弘學體系”的學術理念,獲得僧俗倆界學者的認同。我認爲深入研究弘一法師在佛學、學術、教育、修煉諸方面的卓越成就,定能造福當今社會與後世。對禪學的研究,學術界爭論很多,本人深感禪學尚有繼續探究的必要,因爲它可以激發人們思維的活力、啓迪學人的睿智、引發人們的藝術靈感,也有利於當今佛學向高層次發展。既然是研究,自然是去蕪取精、借古開今、古爲今用,而不是不分青紅皁白地“率由舊章”。烹飪美學的研究是從二十八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的,由於天津烹飪專科學校剛剛成立,急需開一門烹飪美學課程,便聘本人爲客座教授。出於實際教學需求,我便翻閱經典、結合烹飪實踐,編撰出教學講義。當年各地烹飪大專院校尚無此類教材。現將主要章節選編入書,以作慰藉與紀念。
二十餘年來,我結緣美學,與八十年代至今美學發展偕行並進,身心得到難以言表的舒暢和歡喜。我喜歡平凡散淡的生活,喜歡憑興趣讀書作畫,喜歡自由自在和隨心所欲。在此種心境中,儘可能爲社會爲民衆在文化藝術領域做些力所能及的貢獻。對於本人主業的中國:畫研究與書畫創作,我是這樣想的:中國書畫藝術源遠流長。早已成爲了一門學問,不單單是技術問題。因此,學習中國書畫,要學習書畫技法,進而學習書畫技法理論。進而學習書畫理論(包括基本理論及欣賞。鑑定、評定研究等),進而學習美學理論,進而學習哲學(當代人不僅要學中國哲學,還要涉獵外國經典哲學)進而學習中國古今學問和風土民情(國學),通曉中國民族文化藝術文脈、優秀傳統和基本精神,進而是古爲今用、洋爲中用、人爲我用、傳承創新、與時俱進、獨樹一幟。這是當今畫家欲達成功之路的“九步曲”,亦稱“九重奏”。古代聖賢一再強調“大器晚成”卻早譽以期晚到“不恥最後”“久久爲功”“不計譭譽”、“不計早晚”“蒼天不負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欲速則不達”等都是頗有道理的。文藝乃千古大事。豈能輕率視之。我本人志在學習,所學知識是按“九步曲”行進的。而不是就畫論畫。因此,我每天除揮毫潑墨之外、即讀書撰文。文史哲美與詩文書畫同學並舉,經史子集與野史逸聞等量齊觀,儒釋道玄與雜藝旁道攻讀不倦,中外典籍與時尚新學喜聞樂見,收藏鑑賞與創作研究並行不悖,世態人情與新聞奇事學而不厭。一句話,興致情趣所及,必欲得其究竟,討個明白,學個徹底,弄個痛痛快快。從髫齡向學,學到今日,日日手不釋卷,朝朝筆不離手。深長思之,時時有自娛自悅之感,學海無涯、藝苑無邊,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畫到老、思考到老、夢想到老,追求到老、爭氣到老、歡喜到老、暢快到老,學道學不動了,畫到畫不動了,寫到寫不動了,那就是到站滿點了。我搞詩文書畫意在抒懷言志,追求意趣情懷,不在於參展或發表。多年來,我也參過展、賣過畫,均出於友人推薦、邀請或幫助,從未主動要求過,這使我有較多時間暢遊於精神王國和藝術世界。加上老伴也不願給我施加經濟壓力和各種家庭負擔,兒女皆能自食其力,爲我提供了藝術生活的廣闊天地,真的是三生有幸了。正因如此,我自信本人詩文書畫作品大多達到或接近藝術的本真狀態或自爲形式。而這,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對於美學,我從理論到實踐,復從實踐到理論,經過上上下下的幾番反覆、昇華與驗證,感到學以致用、理法結合並使之融匯貫通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感到沒有美學指導的藝術理論和藝術實踐,難能抵達抒懷言志的高層次。另一方面,缺乏藝術理論與藝術實踐的美學,難免空洞無物和蒼白乏味。記得愛因斯坦說過,如果有兩種可供選擇的實施方案,一種是美的,另一種是合理的,他寧可選擇前者。他坦率地承認,其研究方式方法在本質上是美學的、直覺的。可是真正審美的理論與實踐總是合規律性合目的性的,總是與知、情、意一脈相通的,總是鮮活靈動的。因此,本人藝文集雖然側重於美術理論和書畫評論方面,但還是將美學文學文章置於卷首,這隻可與知我者道也。
在穆中偉學棣幫助下,我在編選此卷文稿時,情不自禁地回憶起每篇文章撰寫的前前後後,越發憶念那些已故的領我走上美學之路的師長們,越發憶念現在仍然站在美學研究前沿的良師益友們,他們對本人的幫助與啓示歷歷在目、終生難忘。現以此捲回報師友們的引導和恩德,也以此卷作爲本人藝文集的統領與開篇,說明我這個以書畫理論與書畫創作爲主業的人,並不乏對美學的沉思與探討,也不乏從美學探討中獲得的創作靈感和助力。本卷文章不足或失當之處,尚望讀者朋友不吝指正。
王振德
2006年11月於天津美院積學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