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迄今為止,在北京小劇場演過的外國戲,有四部給我留下了鮮明的印象。英國的《三個黑故事》,夢儡人劇團的《傀儡人生》,意大利的《火鳥》(在東方先鋒演出,根據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改編),還有就是這次,11月英國新潮戲劇節上演的《登月》。
怎麼說呢,那真是一種撞見鬼的觀劇感受,在劇場裡你毫無思想准備地卷入到一場全新的語言運動之中,它通常是極簡的,然而又是奇趣的和萬能的,可以輕而易舉地表達一切,一種綜合了雜耍蒙太奇、個體藝術家的絕技、社會熱點和良知判斷,當然更是戲劇本體的表演方式。它們是一只戲劇的萬花筒,以笑謔與美,改變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
著名的《黑故事》不用說了,它通過半啞劇的形式表達日常生活的『黑幽』,然後,用鐳射燈光和迷幻音樂把所有觀眾都迷到HIGH。《傀儡人生》則通過幾只活靈活現的布偶或塑膠偶(演員與之搭戲),輕易地實現了好萊塢大片花巨資纔能達到的科幻效果,那只長得像巴斯光年、行動像007的玩偶真是酷斃了。相比之下,《火鳥》更古典,由兩個演員拉一個白布單子,一邊舞蹈表演,一邊手上玩著皮影戲,充滿了神話色彩。
牛津劇院的《登月》,兩個男演員,一個雜貨鋪,居然制造出了絕對的大動靜:它表現了人類登月的全過程。演員通過形體和口音的變化,演了一大票人物,上至總統,下至清潔工,還有宇航員、官員、媒體,能叫得上名字的足有幾十位之多,信息量巨大。對於如我這般孤陋寡聞,或者如大多數對事實不愛做探究的中國人,非常開眼。
一般說到登月,都覺得了不得似的,什麼『一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而這部戲從第三方——英國人的角度,多少有些『促狹』地將阿波羅號登月事件,演繹成了美蘇星際爭霸的一段血淚史,逝者固然可哀,勝者其實不過就是政客的槍子兒,成功的歷史背後站著一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可憐蟲。但不管怎樣,登月者在成功的那一刻,還是很富有人性魅力的。
你都想象不到他們怎麼完成的登月!一只四斗櫃,抽屜依次拉開,成梯子狀,再往地上灑點兒白色的泡沫碎屑,模擬月球表面光潔如雪,細沙一般,當演員慢動作一級一級從抽屜走下,踩在泡沫碎屑上,飛屑四濺,仿佛月球表面充滿了磁性……活化了太空對人類的致命誘惑力。
用幼兒音階玩具和卷紙筒敲擊櫃子,合奏出的理查·斯特勞斯的音樂《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戲仿了庫布裡克的電影《2001太空漫游》,表現了它們精神上的一致性:即對人類弱肉強食,無限制擴張的擔懮。
說回到戲劇藝術。都說這些年國內戲劇界不景氣,小劇場被銅臭兮兮的草臺班子佔了,這些確實是實情,有識之士采取的方式是:敬而遠之。我個人有過這樣的經驗,偶爾不留神走進小劇場,那裡在上演著一出莫名其妙的戲,用不了幾分鍾我就會被裡面的傻笑給轟出來。那是一種上下合計好了的奸笑,舞臺上一咯吱,底下觀眾就嫖客一樣大笑不止。
如果說劇場是一座公眾論壇,觀眾們懷著各自的困惑與信念聚到一起來,那麼,小劇場應該就是游擊隊。游擊隊絕不是土匪。游擊隊什麼樣?風餐露宿,暴土揚場。賣的是力氣,為的是保全那些生我養我的家鄉父老,不能讓他們受苦受罪。如果沒有這點精神追求,乾不好小劇場。
小劇場沒有大明星,全是『死跑龍套的』。上面說到的幾個外國戲,演員都堪稱全纔,表演除外,燈光、音樂、舞美,全都得會,在觀眾眼皮底下完成,忙得前仰後合,反倒成全了他們的後現代風格,就像露著大管子的LOFT風格,絕沒有端架子等著別人『喂戲』的角兒。
真的,在小劇場,我相信一個朴素的真理:汗水是第一位的,它有價值。觀眾多實在啊,你努力了,他們看見了,你內心的真誠,他們也能立刻感覺到。我幻想著有這樣的一個小劇場,中國自己的演員,中國觀眾,一切盡在不言中,但又能相互滋養,肝膽相照,演員成為溝通我們大家的唯一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