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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 |
林奕華是一個很周到的人。和人說話的時候,眼神永遠很專注地看著你,甚至是以一種成年人中少見的童真,來傾聽對方的言語。雖然是要做采訪,還是會聊很多題外話,因為他太好奇了,對什麼都好奇,什麼新鮮的好玩的事情,他聽到了,就想要用到戲裡面去。
前不久,《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主創一行來杭州推廣這部話劇。當他聽說萬松書院的相親會時,就超有興趣地問了很多問題,覺得這個完全可以拍戲或者是排一個本子。
杭州人對他也許有點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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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這位好奇的香港人已經在內地有不少粉絲。他的舞臺劇作品《半生緣》《包法利夫人們》等,精彩再現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男男女女,早年還因為擔任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編劇而獲得金馬獎。
林奕華有多重身份:專欄作家、導演、電臺主持、編劇、作家、三所大學的講師……他總有思考不完的問題,而他最愛的還是戲劇——他曾經對此解釋說,戲劇是他這個悲觀主義者的信仰,是他的救贖。日前,他在北京接受了本報記者專訪。
【談話劇】
城市的成長與碰撞
記:你提到過,很久以前你的母親在中環上班,給過你啟發。拍這個關於上班族的戲的初衷,和你母親有關嗎?
林:其實也沒有。是我來到北京、上海,看到內地很多大城市現在發展步伐很快,給你感覺上班族就是那些很光鮮的人,但是外表之外到底還有哪些心靈的經歷?香港的發展要比北京早走三十年,現在再來看北京的發展,會讓我想到香港是怎麼過來的。慢慢的,我們覺得,香港沒有像內地這麼的刺激、這麼的多元化、這麼的好玩。所以這部戲最後變成了:兩種城市文化、兩種城市成長,是我真正還蠻想探討的主題之一。
記:『華麗上班族』是不是指生活有品質保障的那個階層?
林:我自己是看日劇、美劇的,看很多時裝雜志、國際媒體的,所以變成我的養料其實都是那些。但我也在反省這些東西背後到底是什麼?它們是大量的資訊,告訴你什麼是潮流、什麼是時尚。『華麗上班族』其實是個比喻。我們是在談城市的生存不是農村的生存——所有到城市來的人,有很多欲望,就是這些華麗上班族每天出現在不同的媒體上面,讓大家有羡慕的甚或是嫉妒的等很多心理活動,到最後,你說這個社會上誰的話語權最多?現在話語權最多的就是時尚類先鋒,所有能夠代表潮流走向的人。大家都知道上班族如果到CBD國貿去的,都是大家比較羡慕的——我就是用這個概念,這一個大舞臺。
【談張艾嘉】
導演應該要求有很多這樣的演員
記:你游說了張艾嘉7年,為什麼這次能夠成功?
林:應該說是時間點對了。她剛好做完了《一個好爸爸》,現在空著,而且過去七年我們真的接觸很多。
記:之前七年都沒有合適的點?
林:對,當時就沒有。你想想看,她挺忙的,我認識她的時候在做《想飛》,馬上又接了《二十三十四十》,大概兩年做一部電影,而且也非常專注。她也有家庭,有老公跟兒子,平常還要做義工……這次,我大概去年年底就邀請她了,因為很多人在找她演舞臺劇,我也沒有一定要成功,但也許就是因為我們平常聊天聊得很愉快,所以纔會在兩人之間找到了一個橋梁。現在我們真的開始工作了,這個橋梁也就會產生一種考驗。
記:她也是導演、演員、編劇,你有沒有采納她的意見?對你的影響有多大?
林:老實說,這個影響沒有纔怪呢!既然我都邀請了,就要有一個心理准備——她心中也有一個她認為什麼樣的戲好看的樣子,這跟年輕演員合作稍微不一樣。我認為這出戲一天還沒有完成,我一天都不能回答這個影響有多大。到目前為止,她每一
次提的那些意見,我都覺得即便跟我的想法不一樣,但都對我是一種提醒,或者說是一種啟發。坦白說,導演理論上應該要求有很多這樣的演員,他的作品纔會更立體。
記:張艾嘉說很期待在這次的舞臺上激發出自己的演藝新亮點。
林:英國的海倫·米倫演《女王》和很多電影,都很棒,我就覺得,為什麼今天,中國的女演員過了三十歲就很難保證自己的事業還在那個巔峰?我覺得不盡然。人生經歷越豐富,其實纔有更多可能性。我希望這次跟她的合作,如果她覺得我也是很好,我們就是互相的成全、互相的成就,將來有沒有機會做另外一部,那是另外的事情了(我希望將來可以跟張艾嘉再做一個四部曲,叫『衣食住行』)。我跟奶茶(劉若英)做《半生緣》,到今天我猜她還是很懷念,她還是覺得那個經驗很好;我跟吳彥祖拍了《王族》,可能在他人生當中只是小小的兩三個月,但是講起來的時候還是覺得好像吃過一個糖果或者喝過一杯茶。
【談生存】
在哈根達斯門口游走
記:提到『生活』和『生存』,在你目前的人生階段,你能接觸到足夠多的『生存』元素來支橕創作嗎?
林:我的人生經驗也有過為了『生存』的這個階段。比如早年在倫敦留學的時候,我只有很少很少的錢,要去買一個哈根達斯都不夠。我在冰淇淋店來回走好多遍,用『看』來告訴自己,我已經吃到了。比如晚上出去玩,我知道如果晚上坐計程車回家的話,我明天、後天也許就有問題了,因為我都是用存的錢在倫敦生活,倫敦的生活指數很高,所有這些東西我都要做很多的妥協或者某一種折中。但是為什麼我要在倫敦不在香港?就是因為那邊有一些我向往的、即便我沒有享受到也要去看看的東西。因為那個空間、那個環境我能夠遇到的、看到的一些人、文化是我想去了解的,所以我情願很窮地在那邊過,還在黑人區。你說一件Prada或者Gucci的衣服對我意義大嗎?我覺得,如果我根本不需要出席某一些場合的話完全沒有意義。我就穿這種199塊的襯衣,也很好啊。某一層面上,我希望整個社會可以推動到物質生活跟精神生活都可以提昇的一種境界,但是我們的時代剛好就卡在這裡。
記:我們正好處在一個劇烈變革的時代。
林:價值觀就會有很多的不一樣。所以這個戲當然不可能完全可以開闊包含了我們剛纔談的這些東西,但是我覺得能夠把這個變成晚上的表演,讓觀眾可以從中看到現實、從而看到現實跟夢想的碰撞,還是做戲劇的人很應該抓住的一個機會。
【談生活】
不快樂是我最感興趣的部分
記:什麼原因讓你對舞臺有如此濃厚的興趣?
林:主要是人。老實說,最簡單一件事就是,大部分人都活得不快樂——我對這個東西非常感興趣——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人不快樂?
記:那你快樂嗎?
林:我覺得,以我有限的纔華、有限的資源、有限的條件我並沒有變成『更不快樂』。一個人『最不快樂』就是他不喜歡他自己,這個階段也曾出現過,我希望我過去了,我還是有『很不喜歡自己』的時候,不喜歡自己『為什麼沒有做得更好』『為什麼還是改不掉某些老毛病』,或許我還會有一種『為什麼有些事情那麼復雜』『為什麼有些人那麼難搞』『要讓生活的節奏或者生活不受到一些乾擾』等等情緒。但是我現在稍微開始知道,怎麼去放松,換個角度,就是要知道變通。我在上課的時候,都希望教給學生有關本質的東西。這就是我活到現在比較快樂一點點的原因——我開始要穿透很多外面的阻礙去看本質。
【談感情】
伴侶是要你自己修回來的
記:你覺得理想中的伴侶存在嗎?
林:我自己的經驗,以我現有的感情生活來講,我發現,你的情人、你的精神伴侶是要你自己修回來的,不是去找的,是要去『修』的。
記:就是你自己做得足夠好的時候,他(她)自己會出現。
林:真的是這樣。我試過不是這樣,但現在我是這樣。因為很多時候,我們做了太多事情去吸引錯的人。
記:事實上做好自己,他(她)就會自然出現?
林:對,愛情就是這樣。別人是在你身上找回失去的他,所以我也許會犯一個錯誤,就是在一個錯的人身上找那個我想找的自己。但是在慢慢能夠穿透外表看到本質的時候,就不會重復我年輕時犯的錯誤。比如你對什麼事情有興趣,你在哪些事情上比較有執著,你的品質就會反映在你做的事情上面。欣賞你的人、喜歡你的人就會在這上面看到。真正的愛情永遠都是成就別人,不是成就自己。我現在追求的是緣分。愛跟不愛,我覺得,還是要把自己的人格先建立起來,那個愛你人格的人纔會真的愛你,而不光是外表的幻想跟投射。
記:你會為感情犧牲嗎?
林:這個東西不是從理性來的,是一種本能。現在有個交通意外,旁邊坐著你的愛人,你是會躲開?還是會馬上抱住他?爸爸媽媽一定會先抱住自己的孩子,那是愛,那是本能。真的必須要有這個考驗的時候,我纔能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愛這個人。因為我相信愛情是一個對對方的成就,當然這也是一個最高境界,我們還是有人性的一些劣根性,所以有時候我還會覺得,所謂的愛情其實還是用來保障現代人的不安全,還是用來保障現代人對自己沒有自信。因為當你真的很有安全感、很有自信的時候,其實你可以愛很多人,你整個感覺就很自由了,走到哪裡都可以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