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即將來臨。今年春節的最大亮點是除夕首度列入國家法定假日。著名作家、文化學者馮驥纔在接受專訪時欣慰地說,只有廣大人民過好春節,從精神到心理都能得到充分滿足,節日遺產纔能傳承下去,這也是最好的文化保護。
喜迎首個放假的除夕
除夕放不放假,這是一個很大、很關鍵問題。如今,這個問題已經解決。因此,大馮是懷著一種喜悅和欣慰的心情,迎接首個放假的除夕的。對大馮來說,這個除夕還有另外一層意義:《關於建議春節假期前挪一天的提案》是他在去年全國政協會議上提交的。大馮說,沒想到提案這麼快就被政府采納了:『一個國家要改變沿襲了多年的法定節假日規定,絕非一件小事。這說明我們的政府在國家轉型期,尤其是從農耕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期,對傳統文化和傳統精神的高度重視和弘揚。』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家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宋代大詩人王安石的這首《元日》,形象描繪出古代人民歡度春節的熱鬧場面和內在涵義。大馮認為,在整個春節期間,最重要的一天不是正月初一,而是除夕。只有除夕纔有『守歲』的習俗,纔能聆聽新年鍾聲,燃放煙花爆竹,纔有『辭舊迎新』的意味;只有除夕纔能最深刻地體現春節的最大主題『團圓』——生命是按時光和歲月計算的,在一年中最值得珍惜的新舊交替的時光裡,同根、同血緣的人們相聚在一起,枝葉相擁,根須相抱,溫習往日的親情,聚攏家庭的元氣,美滿祥和,其樂融融,試問一年中有哪一天堪與除夕相比呢?所以纔形成了中國一道獨特的景觀『春運』,即使身在天涯海角,也要在除夕之前趕回家中與親人團聚,即使遇到今年這樣百年未遇的特大雪災也不例外。
大馮說,過去我們一到除夕這天,便感到異常尷尬和窘迫,而初五之後又變成『垃圾』時間,使節日變得冗長乏味,卻誰也未曾想到這是假期安排不合理而造成的。只有除夕放假,年文化的主題及相應的民俗纔有了一個承載的空間與平臺,傳統價值觀和文化魅力纔不會渙散。其他傳統節日如清明、端午、中秋也是如此。
過年就是過文化
過年要有年味,而年味越來越淡,也是常令大馮感到困惑的問題。
年味變淡有其正常的和必然的原因:中國春節是與農耕文化、生產節律緊密相連的;過完年,春耕即將開始。這種生活距離我們(尤其是城市居民)畢竟已十分遙遠;加上移風易俗和現代通訊手段的發達,人情味和年味自然被稀釋了。此外還有人認為,現在天天雞鴨魚肉,等於天天過年,那麼過年還有什麼意思呢?大馮說,其實不是這樣,過去中國人生活貧窮,過上好日子是他們的理想;而只有過年時,這種理想纔會變成現實(盡管只是短暫的『幻覺』)。今天當人們已經豐衣足食時,過年,應有更高的理想和境界。在大馮看來,當代人過年已越來越是一個精神的、情感的和文化的生活。
在精神上,首先是對年的一種體驗,應用心感受年的內涵和精神。古人留下的許多習俗都是有深刻內涵的,如對天地的感恩之心(是天地即自然恩賜給我們生命和時光);對先人的感恩之情以及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等。年有四個主題:團圓、吉祥、富裕、歡樂,中華民族成百上千個吉祥圖案,都是要努力表達這些願望和理想的。
在情感上,始終過著群體生活的中國人,最美好的向往是人間的親情與和諧,其中有對父母和長者的尊重和孝敬,有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有朋友和同事之間的友誼,還有對家鄉故土的依戀之情等等。人情味,也是中國人最濃重的年味。
在文化上,傳統習俗中有許多過年的儀式,如祭拜祖先的莊嚴之美,大門上貼福字和對聯的莊重之美,房間用窗花吊錢裝飾起來的喜慶之美,還有各種吉祥圖案組成的藝術之美。處處可見的大紅顏色,體現著中華民族熾熱和躍動的生命觀、生活觀。中國年文化的高潮是除夕夜子午交時的鞭炮,千家萬戶同一時刻燃放點亮夜空的燦爛煙火,交織成一道遠非西方狂歡節可媲美的普天同慶的人間奇觀。
春晚成新民俗還需20年
大馮在《年文化》一文中曾說,現在中國人的家庭中,年輕人漸漸成為一家之主,他們對時尚的和外來的文化更感興趣,而對傳統習俗則日益淡漠。那麼,有無新的習俗可取代傳統習俗呢?大馮說,那就只有春節晚會了。
為何春晚可進入中國年文化?因為它符合中國春節的三個特點:一、以歡樂為主題,傷感的東西不受歡迎,所以中國最著名的歌星、笑星基本都是被春晚捧紅的;二、合家團聚式的,符合春節團圓的主題;三、播出時間跨越子午交時,符合中國人除夕『守歲』的習慣。但它也有一個先天的致命的弱點:非參與性。中國民俗的最大特點就是參與性。春晚能否進入民俗?還要看20年。由誰來決定?還要看傳統看大眾是否最終接受。如果春晚真的進入了民俗,那就是中國電視人對傳統文化的一大貢獻。
對近年來流行的手機短信拜年,大馮也有他的見解。他認為,短信從某種意義上說,確能起到拜年的作用,如一般同事朋友或不在本地的親戚朋友,通過短信群發問候一下十分便捷;而且經過酌斟的短信文字表述,可能比口語的拜年更豐富、深刻一些。缺點是短信拜年的形式不像語言那樣親切,不利於親朋之間的深度交往與感情溝通。他的意見,短信最好自己寫,不用現成的套話,否則就成了敷衍。短信拜年能否成為民俗也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或許今後還會出現更『新潮』的方式。
大馮的獨特過年方式
在記者所結識和了解的名人中,沒有哪一個比大馮更重視過年、也最會過年了。
作為一名文化保護學者,大馮對年文化具有一種濃烈得化解不開的情結。每年年前,他都要做兩件事:一件是到鄉下采風,一件是到天津娘娘宮感受年味。去年年前,他在山西清平寨集市上感受與百姓過年的氛圍,看風裡飄動的窗花,大姑娘小媳婦邊購物邊談笑,一個大漢手托一大掛鞭炮遠遠走來……那濃濃的年意是城市裡捕捉不到的。
過年時,大馮必定要在家裡掛上幾幅畫。一幅是楊柳青木版年畫,雖與當下的生活並無關系,卻是在他腳下這塊土地上誕生的民間藝術遺產。欣賞它,也就是對古人生活情感和審美情趣的一種『溫習』。
另外一幅是民國時期畫家王夢白的花卉作品。一株寒梅,一株水仙,筆鋒清勁,敷以淡彩,題詩曰:『客況清平意自閑,生來淡泊亦神仙,山居除夕無他物,有了梅花便過年。』既可從中感受年意,又散發出一種高古的文人情懷。
記者造訪那日,大馮正為九十高齡的老母親精心准備八樣年貨:娘娘宮的絨花『聚寶盆』、『石榴花』,是為老太太祝壽的,其他如鮮花美酒、茉莉花茶、魚肉海鮮、乾鮮果品,一應俱全。他說,努力讓老人過好年,也是我們的傳統。
大馮最重視的除夕夜,照例與家人團聚,祭奠祖先,吃年夜飯、燃放鞭炮;從初一至初四,他便躲到一個隱蔽之所,關上手機,產生一種『關門進深山』的感覺。在這個一年之中難得的清閑時光裡,享受寫作和繪畫的樂趣,讓想像和靈感之翼在自由的星空翱翔。『人的靈感是不期而遇的,但不能消極等待;你只有愛生活纔能產生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什麼是愛?你在找它時,它也在找你。』大馮談起他新近發表的一篇隨筆《靈感忽至》時如是說。初五,大馮還要邀集本市一批文人雅士在古文化街品茗聊天,暢談新年新打算,聚攏天津文化精魂。初六,他照例要搞一次簽名售書活動,他稱之為『接地氣』,『與我的衣食父母見個面,豈不快哉!』記者忽想,大馮過年能給我們怎樣的啟示?這裡說的,不是他過年的方式,而是他的生活情感與文化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