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藝術學院·戲劇學院05級編劇 曹敬輝
秋雨綿綿。來山東濰坊的第三天,我去胡家牌坊,尋坊十笏園。
胡家牌坊是一條古街,49號民居就是十笏園。十笏園是清代丁姓鄉坤的住宅,也是濰坊僅存的古蹟,佔地僅兩千平方米,但庭院深深,屋宇衆多,亭臺樓榭,氣象不凡,號稱魯東明珠。
入得門來,臨街一排老屋就是十笏草堂,七檁三開間,無廊硬山頂,堂屋內懸掛着清代金石學家陳介祺手書的匾額“無數青山拜草廬”。立在堂前,十笏園規整的建築格局一目瞭然,左中右三條線非常分明。左邊是假山,山後碧雲齋,不對遊客開放。右首一棵高大的柿樹,稀疏的圓葉間果實累累,彷彿滿樹的紅燈籠,掛着晶瑩的雨滴,煞是喜人,樹下就是人稱“園中園”的西廂。由北向南,依次是靜如山房、秋聲館、深柳讀書堂、誦芬書屋和小書巢,各自成院落。靜如山房和秋聲館是客房,如今,前者用來展示晚清至民國的濰坊女裝。古裝亮以盡褪,空蕩蕩地掛在牆上,特別是一件長長的旗袍,原本是燦爛的緋紅,眼前卻是腐朽的慘白,讓人產生綺麗詭譎的幻想。秋聲館裏陳列着濰坊三絕:濰坊風箏、高密剪紙、楊家埠年畫。年畫上那些胖娃娃的笑臉,讓我想起熟透的紅柿子。小書巢處也有一株老柿樹,一樣紅果滿枝,和前院那棵遙遙相響應,折射出佈局的嚴謹。
自誦芬書屋折而向東,南北中軸線上乃是十笏園的建築主體,中心兩座樓房依塘而築,前方靠西爲春雨樓;兩層三開間,七檁,廡殿式,樓門抱廈出廊,輔以坐凳圍欄。樓名爲清朝狀元曹鴻所題,取放翁“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詩意,雨天登樓,別有一番情致,可惜二樓也不開放。後面的硯香樓是明代建築,兩層、五檁兩開間,沒有月臺、欄杆,這兒是主人的藏書讀書之所。李賀有詩云:“紗帷晝暖墨花香,輕漚漂沫鬆麝重。”意思是,白日裏書房溫暖如春,研墨寫字,黑汁泛起泡沫,墨香四溢。站在樓上,憑欄望去,前院風景盡收眼底。金秋時節,樓外榴紅柳綠,丹桂飄香;池中噴泉如涌,紅鯉成羣。塘水清澈,老蓮紫菱,散佈水面。池畔假山悉以太湖石砌成,水簾洞,小瀑布,孤鬆挺立,綠藤垂翠,雖出人工,宛若天然。又加曲橋迴廊,衆多亭榭,自是園中華彩所在。此處題聯甚豐,俱是名家手筆,除曹鴻勳外,尚有桂馥、董其昌、文徵明、金農、鄭板橋的墨寶。四照亭上題的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蔚秀亭的柱聯爲:“山亭山絕頂,獨得夕陽多。”穩如舟亭、小滄浪亭、漪嵐亭等各處皆有,不一而足,吟風弄月,一派田園風光。
硯香樓後,靜悄悄的幾處院落和其他建築一樣,青瓠碧瓦,古色古香,院牆上斑駁陸離,瓦棱間雜草叢生,流露出悠遠的古意。這兒是鄭板橋專題的陳列室,包括鄭板橋的生平介紹、碑刻、書畫拓本及後人的研究論文,很全面。生平介紹部分有鄭板橋的畫像和塑像。畫像的標題爲《板橋先生行吟圖》,畫中人微胖,稍稍袒胸,昂首傲視,我覺得不像。傳說鄭板橋性情落拓,不拘小節,人多目爲狂士,畫家大概受了這種說法的影響。但鄭板橋畢竟不是李白,不是蘇軾,更不是唐伯虎,所以不該是一副狂態。那尊塑像妙極了,藝術家參透了鄭板橋的精神。黑黑的材質,似乎是他一生憂苦的凝聚,又是那樣瘦,又黑又瘦,頭顱微微揚起,目光內斂,滿額皺紋,加上薄薄嘴角的深深紋路,一副飽經滄桑而又悲天憫人的模樣。鄭板橋十年仕途,七載留在了濰城,他是個好官,修城治水,賑災濟貧,爲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也因此觸怒豪強,罷官歸故里。碑廊上有他的書法石刻,正是熟悉的六分半體,乍看歪歪扭扭,亂磚鋪地,細細讀來,卻又竹枝蘭葉,自有一股逼人的清正之氣。西牆上的一副對聯體現了他克己之嚴:“慧裏聰明常奮躍,靜中滋味白甜腴。”“小書齋”、“靜軒”這些手跡正和這種精神照應。還應有一副,傳達出他爲官時愛民如子的情懷,此處沒有,但我分明感到它的存在: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濰坊出過不少名人,其中不乏顯貴,然而似乎只有鄭板橋這位七品官讓後人念念不忘。有了鄭板橋,濰坊的歷史便有了註腳;有了鄭板橋,十笏園便在風花雪月的浮華之處,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出園之際,我在老柿樹下駐足回望,秋雨落在我的頭上,又像落在我的心裏。我感到,那個寂靜的庭院,給了我一次靈魂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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