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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一肚子哭笑不得趕緊攙住了。
轉天，馬三立、花小寶在廣播中鄭重宣佈“解除婚約”。
五碗炸醬麪
一連五碗下去，肚皮稍有些隆起，像淺淺的水瓤，還餓。
三立年輕時不胖，卻也不像後來這樣瘦骨伶仃，臉剩下一點兒，光顯個大鼻子讓漫畫家們抓特徵，以至於一度上場總忸怩地用大手捂住臉，說怕“模樣對不起大夥”。然而，他自從成了馬家的掌門人，確實一天天瘦下來了。
窮家難當。父親的去世和哥哥的沉淪少了兩位賺錢的人，一家子幾張口，全仗他一張嘴養活了。沒別的辦法，只得盡心盡力拼死拼活出去賺錢。早晨吃點乾糧出去，或撂地，或趕書場茶社，上頭不住嘴，下面不歇腿，風裏雨裏奔波勞碌，其直接後果是人越來越瘦，飯量越來越大，腸子就沒有填滿的時候。
他常去的是“雨來散”金把兒飯館，坐落在南市清河街、榮業街交口處，離現在以美味佳餚享譽全國的食品街不遠。一間小門臉兒搭個布篷子，兼營茶水、瓜子和飯食，“雨來散”——雨來則散之意也，可見其簡陋。飯食以大餅、果子、撈麪爲主，如果想吃餡餅、餃子之類，客人自買肉餡，代做加工，又顯出它的經營靈活。不過三立手頭緊，工作更緊，周旋餘地極小，目標往往瞄準飯菜合一的炸醬麪。
“金把兒，來兩碗麪！”他和師弟慄春江找條板凳坐下，兩腿痠痛，眼巴巴瞪着熱氣直冒的大鐵鍋。
一連五碗下去，肚皮稍有些隆起，像淺淺的水瓤。還餓。“趕明兒，咱們不吃炸醬麪了。”師弟春江說，“趕明兒，咱們吃大餅卷果子，大餅夾餡餅，那東西搪時候！”“對！”三立極鄭重地允諾。
後來，他們果然開始採用新的食譜，可惜效果不盡理想。換了口味，食慾更旺，三立的飯量始終在八兩到一斤的水平線浮動，還曾創下40個餃子外加一碟5個燒餅的紀錄。
他深深嚐到了飢餓的滋味。讓人心慌，讓人無力，讓人志短。是飢餓，驅使他和劉寶瑞，在輪船上偷過鍋餅吃，違背了聖人“非禮勿動”的遺訓；是飢餓，使他在吃了五碗炸醬麪仍然不飽，回家望着面帶飢色的妻女子侄時，因爲囊空如洗而懊悔難當……他這個當家人啊！
“馬善人”結婚
“我想幫朋友，沒別的能耐，就會編相聲——把自己也編進去了。”
1948年春天，馬三立再次來到北京，應了兩處活計，分別在王府井鳳凰廳茶社演出和在華聲電臺說相聲兼報廣告。這時，馬派獨有的段子已深入人心，《開粥廠》裏的“馬善人”成了他的暱稱。聽衆紛紛給電臺寫信、打電話，點播“馬善人”的節目。
北京和平解放後，忽然傳開一則新聞——馬三立要結婚了！而且還是他本人通過華聲電臺公開廣播的。
不少熟悉他的人十分納悶，馬三立早有家室，而且有了不少的兒女，怎麼又要“新婚”？莫非家裏發生了什麼變故？再一聽，女方是和馬三立同在電臺演出的梅花大鼓女藝人花小寶，本名史文秀，芳齡二十多歲，容顏秀麗，出名的標緻人物。聽說他們平時關係就不錯，花小寶演唱時，馬三立有時還在旁邊亂擊幾下鼓鍵，瞎起鬨。
就在衆人疑惑的時候，馬三立卻依然在電臺裏說：“各位聽衆，各位同志，各位朋友，我和花小寶自由戀愛多年，決定正式結爲夫妻，組成幸福家庭。如今萬事俱備，都準備齊了，就是沒房。朋友們都知道，我一直在電臺後院那間小屋裏湊合，一個人忍着好說，燕爾新婚可不行，總得有間正式房子不是？這房子不能遠了，就得在椿樹衚衕一帶，圖個往電臺上班方便；房錢還不能太貴，我窮，雖然說花小寶有錢，可她賬目挺清楚，房錢得兩個人均攤，我那一半兒找誰要去？……有合適的房子您給留神尋摸着，我這兒提前道謝了！”就這麼着，馬三立每天藉着說相聲廣播一遍，爲他捧哏的東北相聲演員張慶森在旁邊幫腔、吆喝，消息不脛而走。喜愛馬三立的老聽衆、觀衆紛紛寄來賀信，上書“天配良緣”、“天作之合”等喜慶話，馬三立總是及時送交花小寶拆閱，花小寶總要粉面含羞笑上一陣。
幾天後，來信介紹房子十六七處，均離椿樹衚衕不遠，而且價格低廉。馬三立相中了史家衚衕49號的一套裏外間，房東極爲仗義的表示：“您住，房錢好說，不論外邊怎麼漲，我都光要您一袋白麪錢，還不行嗎？”
搬家那天，張慶森夫婦也來了，大家肩扛手擡忙活了一天。傍晚，張慶森夫婦留下，馬三立要走，房東急了：“不是您結婚呀，要知道這樣，我們騰房子幹嗎？”馬三立連忙深施一禮，言詞懇切地說：“得了，您就當幫我，行嗎？他們兩口子從東北來投奔我，在北京沒家沒業，原來住在鳳凰廳樓上，現在那兒租給倉庫了，他們成了牛郎織女，總得有個窩兒相會是不是？我想幫朋友，沒別的能耐，就會編相聲——把自己也編進去了，您要怪罪，我這兒給您……”
說着就要屈膝施禮，房東一肚子哭笑不得趕緊攙住了。
轉天，馬三立、花小寶在廣播中鄭重宣佈“解除婚約”，向廣大聽衆致以衷心的謝意和歉意，並請各方諒解云云。兩個小時以後，就有人給電臺打來電話，說：“馬善人，你這個‘包袱’不小，把一座北京城都‘裝’進去了！”
最對不起的是老伴
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知是對觀衆們表示感激，還是對老伴歉疚的眷戀，他哭了。
其實，在一生當中，馬三立覺得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老伴甄惠敏。甄惠敏跟隨丈夫奔波勞碌了半世紀，贍養老人，拉扯8個孩子，從無任何埋怨。即使在她晚年，幾次因爲身體衰弱，突然暈倒，也從未告訴過馬三立，她怕影響了丈夫的演出。
5年前，劉文中先生在《話說相聲泰斗馬三立》中談到了馬三立淚別愛妻的感人故事。
1989年3月11日晚上，馬三立有演出，可老伴甄惠敏因爲病危已住進了醫院。這位以播灑歡笑爲天職的幽默大師，經受着常人難以忍受的感情熬煎，拒絕了領導與同仁的勸阻，在急救室忍痛離開了與他相依爲命幾十個春秋的老伴兒，義無反顧地趕場去了劇場。他要強壓下痛苦，還要爲不知情的觀衆編織歡樂。
在天津市第一工人文化宮的後臺，往日有說有笑的曲藝演員們，不知爲什麼都耷拉着嘴角。年逾古稀的馬三立敏銳地覺察出來了，他思索片刻抖了個“包袱”：“怎麼茬兒？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人家不知道還以爲給我守靈呢！差奏哀樂了吧？”一句話把後臺的人都給逗樂了。他的搭檔王鳳山道：“三叔，咱們今天改快活兒吧？”“爲嘛？”“我是怕您……”“不能改。報紙上廣告都登出來了：‘馬三立、王鳳山合說《開粥廠》’。觀衆們大老遠往這奔，就爲了聽咱這段子，到時候把活兒改了？不成！不能改！”
旁邊有人插話：“您老好幾宿沒怎麼閤眼了。這麼大的貫口，夠您嗆！”
“大家的一片盛情，我心領了，可節目不能動。放心，我頂得住！”馬三立雙手作揖衝大夥兒說道。
馬三立上場了，觀衆掌聲四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知是對觀衆們表示感激，還是對老伴歉疚的眷戀，他哭了。但立刻扭過身去，悄悄地抹去腮邊的淚水，沒有讓觀衆發現。然後急走幾步，來到臺口，抱拳拱手，開始了演出。
“再來一段！”“再來一段！”《開粥廠》剛剛結束，觀衆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馬三立二話沒說，又繼續說下去，一直演了40分鐘。下臺後，他急忙脫下大褂，臉都沒顧上洗，登上車直奔醫院。
老伴像是在專門等候幾十年相濡以沫的馬三立演出歸來，彌留之際強忍痛苦，最後看一眼瘦骨嶙峋的男人。馬三立站在病牀前，聲聲呼喊着“惠敏”。老伴強睜開昏暗無神的淚眼，嘴角泛起不易察覺的笑靨，微微點了一下頭，像是對丈夫人生歷程的首肯與褒獎，也像是表達自己一生無怨無悔的滿足。她呼出最後一口氣，輕闔雙目，就永遠停住了呼吸。
馬三立生前在老伴的墓碑旁出人意料地爲自己立了一塊“馬三立之墓”的墓碑，鄭重地戴上伊斯蘭“拜帽”，坐在兩塊墓碑中間，拍下一張照片，在背面親手寫下：“老伴週年祭日，我在墳前懷念。”
圖片文字由昆朋網提供吳煥整理
春天來了，他卻踏笑聲離去
這位個子瘦高的老人走了，帶着滿臉慈祥的皺紋與近一個世紀的風塵，九十年春風秋雨，九十個用笑聲編織的年輪！
門口的春聯仍紅豔得記憶着春節的味道，許多人還津津有味地用“撓撓”在城市鐵板一樣的生活中尋求溫暖，他卻在病榻上用瘦弱的身軀抵擋病魔的進攻，眼睛看不見了，他讓孫子念報紙給他聽，耳朵也聽不清了，他讓開大電視音量使勁兒聽。他不怕死，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老伴兒墓前立了“馬三立之墓”的碑，可對生命，誰沒本能的渴望與眷戀？
昨夜又看了他的相聲回放，朋友說，馬三立從來不自己笑，真能繃住勁兒！生活中不知是否有誰看過他的笑容，即使有我想那笑其實也是苦澀的。他活了九十歲，卻從藝八十年，這看似簡單的人生履歷，透着多少無奈？祖父馬誠方是著名的評書藝人，父親馬德祿是“相聲八德”之一，要在當今這是多麼讓人驕傲的事兒啊，就像說起謝霆鋒就會說那是謝賢的兒子、說起關之琳就會談到她是關山的女兒一樣，光宗耀祖，門楣顯赫，比平民堆兒裏蹦出一個腕兒來更讓人羨慕！可在那個相聲只是一門生存手藝的年代，他的從藝明顯透着心酸，吃五碗炸醬麪都添不飽肚子，後面還有一大家近十張嘴在等着他供養！但誰又能說苦難不是命運的恩寵？如果父輩靠說相聲發財至富了，中國卻少了一個相聲奇人，他的笑更多是爲了他人，就像姜昆聽到馬老去世的消息痛哭後所言：馬老的笑料家喻戶曉，作品膾炙人口，是我們中國老百姓共同的財富。
上天讓他爲了播灑歡樂來到世間，又讓他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踏笑聲離去，我們能讓他帶走的，只是滿心虔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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